下個星期,我要去參加一場婚禮。
現代人生,婚禮酬酢有什麼值得一提的,但這場婚禮和我參加過的婚禮不同的是,對新人來說,這場婚禮得來不易。
新娘是我的小學同學,我的孩子都上中學了,和我同齡的美娜還肯步上禮堂,真是很不容易,當我收到請帖,一打開,新娘子笑靨如花的婚紗照撞進眼底,真實人生的魚尾紋、雀斑、笑渦都給數位技術修掉了,攝影師真高明,連她眼裡終年不散的憂鬱與陰影都一併修掉了。
我經常記得她窩在我懷裡泣不成聲的樣子,她說又來了,「他不回家,她就把氣出在我身上,剝光我的衣服,用各種惡毒的句子罵我,說都是我的錯,如果不是因為我,她身材不會變形,人不會變醜,他怎麼會另結新歡,怎麼會拋下她?」他是美娜的爸爸,她是美娜的媽媽。美娜的身上沒有傷痕,所有的傷痕都在心上。父親的外遇居然是美娜的責任,這樣的精神虐待持續著,讓美娜害怕和人接觸,學校功課始終跟不上,如果不是我經常幫她遮掩,她連小學都畢不了業。
這一切的災難在美娜的父親終於回家後終止,長大後的美娜看著像個糟老頭似的父親以及黃臉婆般的母親,突然覺得人生如一齣通俗的電視劇,讓人可憐又可笑。雖然美娜會在母親又對她大吼大叫時,拿起錢包和外套走出家門,她長大了,不管是言語或肢體暴力都不再能傷害她,但是美娜也失去了愛人的能力。
美麗的美娜有許多追求者,但是每個人她都保持距離的交往著,吃飯、看電影可以,進一步的接觸免談,美娜尤其喜歡拉著我一起約會,彷彿有我同行,她就是安全的。於是她男友一個一個交,一個一個換,沒有人她願意或者願意和她步上禮堂。
我結婚後已經不能和她三人行,這麼多年來斷斷續續有她的消息,正在我以為她會獨身以終時,居然接到她說要結婚了的電話,聽到她在電話裡陽光般的聲音,我想烏雲這次真的走開了,雖然花了三十年的時間,美娜終於開始了她的春天,下個星期,我要開開心心去參加她的婚禮。
【2006-11-10/聯合報/E5版/家庭與婦女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