柏林愛樂的王者宣言─貝多芬《合唱》

自 19 世紀末期,柴可夫斯基讚譽「沒有無法演奏的曲目,而且能完整呈現各種曲風的面貌」以來,柏林愛樂天下第一的地位當仁不讓。然而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」,作為樂壇的聖殿騎士,其守護的聖杯又是哪首經典名曲?

19 世紀以來,作為歌詠造物主,四海之內皆兄弟,只有一首樂曲具有如此近乎「封聖」的地位——貝多芬的第九號《合唱》交響曲。柏林愛樂創團以來的風起雲湧,《貝九》幾乎見證了所有的歷史事件——自由、平等與「兼愛」,這不僅是柏林愛樂的聖杯,更是謝天的祭禮。

國王加冕與獨裁者壽誕

二次大戰時,被譽為最具有深邃思想與人文情懷的福特萬格勒(Wilhelm Furtwängler),與柏林愛樂成為德意志文化的精神象徵。這對搭擋演出過的《貝九》不計其數,但其中有兩次現場音樂會,卻意外成了二次大戰兩大強權的見證者⋯⋯

1937 年,英國約克公爵,接替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愛德華八世,登基為英王喬治六世。在加冕前夕的 5 月 1 日,福特萬格勒在柯芬園(Covent Garden)舉辦的慶祝音樂會,指揮柏林愛樂演出了《貝九》,並且由英國的HMV唱片公司錄下實況錄音。HMV 甚至計劃與福特萬格勒簽訂錄音計劃,未料不久後二戰爆發,計劃也就因此擱置。戰時的福特萬格勒,天真地企圖分離政治與文化,保護團員與猶太音樂家,卻依然在納粹的淫威之下受盡侮辱。豈知在 1942 年的 4 月 19 日,納粹的宣傳大師戈培爾(Joseph Goebbels)軟硬兼施,逼使福特萬格勒在希特勒生日前夕的慶生音樂會上,指揮柏林愛樂演出《貝九》。這場被暱稱為「希特勒的貝九」或「黑色貝九」的演出,有著不快樂的「快樂頌」,以及近乎控訴的動態與悲憤,在樂評與聽眾之間有如費爾馬定理一般的難解。作為二戰時歐陸交鋒最慘烈的兩大陣營,誰能想到柏林愛樂與《貝九》竟都參與了英德領導人的歷史時刻!

帝王封禪與重生見證

戰後,卡拉揚(Herbert von Karajan)接掌柏林愛樂,《貝九》成為一代指揮帝王的封禪大典。1963 年的 10 月 15 日,卡拉揚率領柏林愛樂在開幕音樂會中,以《貝九》為全新的柏林愛樂廳鳴鑼開道。自此,這個五邊形的金色建築,不僅成為柏林愛樂最知名的具體圖騰,卡拉揚與柏林愛樂這對西方世界的音樂祭酒,更是柏林圍牆之內唯一的資本主義燈塔。(註:柏林位於東德境內,冷戰期間的西柏林,是唯一地處共產世界的民主陣營城市)

1977 年,卡拉揚有兩次重要的現場演出,11 月他帶領柏林愛樂遠赴日本,在東京的普門館進行了《貝多芬交響曲全集》的演出,日方並派出工程人員進行現場錄音,成為卡拉揚畢生罕見的一套現場版的貝多芬交響曲全集。其中 11 月 18 日的《貝九》的演出過後,卡拉揚更告訴主辦方:「今天的演奏實在非常滿意,還請錄音工程師們多多關照。」一個半月後的除夕夜,卡拉揚在柏林愛樂廳的除夕音樂會上,率領親兵再次演出了《貝九》。在這場除夕音樂會上,卡拉揚還延攬了曾為史上第一套《尼貝龍根的指環》全集錄音,拍攝紀錄影片的漢普瑞 · 伯頓(Humphrey Burton)擔任導演,將整場音樂會透過電視,在全世界實況轉播。估計當年共有一億七千萬的觀眾,收看到這場音樂會。或許在脊椎重疾稍事痊癒的這一年,卡拉揚希望透過《貝九》為世界展現他浴火重生的感懷。

慶生的喜悅與自由的快樂

1990 年接掌柏林大位的阿巴多(Claudio Abbado),雖然曾在 1996 年的薩爾茲堡音樂節演出,但他最重要的一場《貝九》卻是遲至 10 年後的「第十屆歐洲聖城音樂會」(10th European Concert)。這個音樂會是阿巴多在 1991 年的五月一日,為了慶祝柏林愛樂建團 100 週年,特別設立的「慶生」音樂會。每年到了這天,樂團都會在不同的城市舉辦「歐洲聖城音樂會」。2000 年,阿巴多掌舵滿十年,歐洲聖城音樂會首次回到柏林愛樂廳舉行。然而沒有多少人知道,阿巴多此時已確知罹患了胃癌。這位翩翩君子在確定卸下樂團總監的前夕,仍以《貝九》為樂團慶生。

2014 年,適逢柏林圍牆倒塌 25 週年。柏林愛樂的當代掌門人拉圖爵士(Sir Simon Rattle),在柏林愛樂廳用《貝九》慶祝了此一歷史盛會。當年被德國媒體譽為「音樂煽動者」(Musical Firebrand)的拉圖,此番指揮柏林愛樂的《貝九》更有其含義:廿五年前在柏林圍牆倒塌的慶典中,伯恩斯坦(Leonard Bernstein)指揮多國聯合樂團,便是以將「快樂頌」更改為「自由頌」的《貝九》,慶祝冷戰正式結束。25 年過去,自由的激情回歸快樂的期許——自由尚未成功,同志仍需努力。

王者宣示

然而除了躬逢歷史盛宴,更重要的是就在前一年,作為柏林愛樂的當代掌門人,拉圖正式宣布不再續任柏林愛樂的總監。而稍早之前,上一任的老掌門阿巴多去世。在任期的尾聲,拉圖不得不作出宣示,身為天下第一人的落幕不僅要身影優雅,更重要的是,他必須喚起王者之聲的歷史榮光。因為柏林愛樂總監的基本曲目:貝多芬交響曲全集,是拉圖任內未盡的一項基本義務⋯⋯

任內對阿巴多的人格與藝術多所推崇的拉圖,在貝多芬交響曲全集的軌跡上也有相似之處。兩人在接任柏林愛樂之前,都只錄製過一次全集,合作的對象都是維也納愛樂。而阿巴多直到接班人底定,才跟柏林愛樂錄製了貝多芬的全集,並且首度排定在巡迴演出的曲目中。2015 年,柏林終於選出了拉圖的後繼者,來自俄羅斯的佩特連科(Kirill Petrenko)。此時拉圖終於將貝多芬全集納入巡迴演出,而地點則是日本與台灣。前者是卡拉揚的鐵粉,日本的新力集團更是帝王晚年與柏林愛樂在影像發行上的忠實夥伴。而且自 1977 年之後,柏林愛樂就再也沒有前往日本演出全本的貝多芬。台灣,則代表柏林愛樂的拉圖時代,全球最具意義的一站。因為「數位音樂廳」(Digital Concert Hall)的催生,不僅緣起於柏林愛樂首度訪台的戶外轉播,數位音樂廳首度的海外轉播,更是在台灣的國家音樂廳。

是以,本次拉圖與柏林愛樂訪臺的《貝九》,不僅代表了樂團歷史上的最高獻禮,同時也見證了當今樂壇的王者,與台灣所有樂迷的真摯友誼。「四海之內皆兄弟」,這是《貝九》的深刻含義,更是拉圖在卸任前夕,對台灣的一句臨別贈言。